Published Apr 06, 20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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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昌故郡 [1] ，洪都新府 [2] 。星分翼轸 [3] ，地接衡庐 [4] 。襟三江而带五湖 [5] ，控蛮荆而引瓯越 [6] 。物华天宝，龙光射牛斗之墟 [7] ；人杰地灵，徐孺下陈蕃之榻 [8] 。雄州雾列 [9] ，俊采星驰 [10] ，台隍枕夷夏之交 [11] ，宾主尽东南之美 [12] 。都督阎公之雅望 [13] ，棨戟遥临 [14] ；宇文新州之懿范 [15] ，襜帷暂驻 [16] 。十 旬休暇 [17] ，胜友如云 [18] ；千里逢迎 [19] ，高朋满座。腾蛟起凤 [20] ，孟学士之 词宗；紫电青霜 [21] ，王将军之武库 [22] 。家君作宰 [23] ，路出名区 [24] ；童子何 知 [25] ，躬逢胜饯 [26] 。
时维九月，序属三秋 [27] 。潦水尽而寒潭清 [28] ，烟光凝而暮山紫 [29] 。俨骖騑于上 路 [30] ，访风景于崇阿 [31] 。临帝子之长洲，得仙人之旧馆 [32] 。层峦耸翠，上出重 霄；飞阁流丹，下临无地 [33] 。鹤汀凫渚 [34] ，穷岛屿之萦回 [35] ；桂殿兰宫 [36] ，列冈峦之体势 [37] 。披绣闼 [38] ，俯雕甍 [39] ，山原旷其盈视，川泽盱其骇瞩 [40] 。闾阎扑地 [41] ，钟鸣鼎食之家 [42] ；舸舰迷津 [43] ，青雀黄龙之轴 [44] 。 虹销雨霁 [45] ，彩彻云衢 [46] 。落霞与孤鹜齐飞，秋水共长天一色。渔舟唱晚，响穷彭 蠡之滨 [47] ；雁阵惊寒，声断衡阳之浦 [48] 。
遥襟俯畅 [49] ，逸兴遄飞 [50] 。爽籁发而清风生 [51] ，纤歌凝而白云遏 [52] 。睢园 绿竹 [53] ，气凌彭泽之樽 [54] ；邺水朱华 [55] ，光照临川之笔 [56] 。四美具 [57] ，二难并 [58] 。穷睇眄于中天，极娱游于暇日 [59] 。天高地迥，觉宇宙之无穷；兴尽悲 来，识盈虚之有数 [60] 。望长安于日下，指吴会于云间。地势极而南溟深 [61] ，天柱高 而北辰远 [62] 。关山难越，谁悲失路之人 [63] ？萍水相逢，尽是他乡之客。怀帝阍而不 见 [64] ，奉宣室以何年 [65] ？
嗟乎！时运不齐，命运多舛 [66] 。冯唐易老 [67] ，李广难封 [68] 。屈贾谊于长沙 [69] ，非无圣主 [70] ；窜梁鸿于海曲 [71] ，岂乏明时 [72] 。所赖君子安贫，达人知 命 [73] 。老当益壮，宁移白首之心？穷且益坚，不坠青云之志 [74] 。酌贪泉而觉爽 [75] ，处涸辙以犹欢 [76] 。北海虽赊 [77] ，扶摇可接 [78] ；东隅已逝 [79] ，桑榆 非晚 [80] 。孟尝高洁，空怀报国之心 [81] ；阮籍猖狂，岂效穷途之哭 [82] ！
勃，三尺微命 [83] ，一介书生 [84] 。无路请缨，等终军之弱冠 [85] ；有怀投笔，慕宗 悫之长风 [86] 。舍簪笏于百龄 [87] ，奉晨昏于万里 [88] 。非谢家之宝树 [89] ，接孟 氏之芳邻 [90] 。他日趋庭，叨陪鲤对 [91] ；今晨捧袂，喜托龙门 [92] 。杨意不逢，抚 凌云而自惜 [93] ；钟期既遇，奏流水以何惭 [94] ？
呜呼！胜地不常，盛筵难再 [95] 。兰亭已矣 [96] ，梓泽丘墟 [97] 。临别赠言，幸承恩 于伟饯 [98] ；登高作赋，是所望于群公。敢竭鄙诚 [99] ，恭疏短引 [100] 。一言均 赋，四韵俱成 [101] 。
滕王高阁临江渚，佩玉鸣鸾罢歌舞。
画栋朝飞南浦云，珠帘暮卷西山雨。
闲云潭影日悠悠，物换星移几度秋。
阁中帝子今何在？槛外长江空自流。
[1] 南昌：汉豫章郡县名，又是郡治所在地，所以称“故郡”。
[2] 洪都：唐代把豫章郡改为洪州，在洪州设都督府，所以叫“新府”。
[3] 分：分界。翼、轸：均为二十八宿之一。意思星空的分界与翼、轸两颗星宿相邻。
[4] 衡：衡山，这里代指衡州。庐：庐山，这里代指江州。意思州境与衡、江两州相接。
[5] 襟：以……为襟。带：以……为带。三江、五湖：泛指南昌附近的江湖。
[6] 控、引：靠近。蛮荆：楚地。越瓯：越地。
[7] 物华天宝：人间物产的精华，化为天上的宝气。斗、牛：二十八宿之一。事见《晋书·张华传》：晋武帝时，牛、斗之间常有紫气照射。张华命人寻找，在丰城牢狱的地下掘出龙泉、太阿二剑，后宝剑入水化为双龙。墟：星座所在之处。
[8] 徐孺：名穉，东汉豫章南昌人，当时的隐士。陈蕃：东汉豫章太守，当时的名士。下……之榻：留宿。事见《后汉书·徐穉传》：东汉名士陈蕃为豫章太守，不接宾客，只有徐穉来访时，才设一睡榻，徐穉去后又悬置起来。
[9] 雄州：大州。雾列：气势浩盛。
[10] 俊采：有才能的人。星驰：众多。
[11] 台隍：指城池。枕：占据。夷：荆楚一带。夏：中原地区。
[12] 宾主：指客人和主人阎都督。尽：包括。东南之美：语出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：“不徒东南之美，实为海内之秀。”这里指东南地区所有的才俊。
[13] 阎公：洪州都督府阎某，名不可考。雅望：公正的声望。
[14] 棨戟：外有赤黑色缯作套的木戟，这里指仪仗。遥临：远道来这里做官。
[15] 宇文新州：复姓宇文的新州刺史。懿范：美好的风范。
[16] 襜帷：车上的帷幕，这里指刺史的车马。
[17] 十旬：唐制，十日为一旬，遇旬则官员修沐，称为“旬休”。暇：空闲。滕王阁宴会，正值官员们例假休息的空闲日子。
[18] 胜友：才能卓越的宾客。
[19] 千里逢迎：迎接远道而来的友人。
[20] 腾蛟起凤：形容孟学士的文辞优美。
[21] 紫电、青霜：都是古代著名的宝剑。
[22] 武库：引申为军士韬略。
[23] 家君：家父。宰：县官。
[24] 出：经过。意思是父亲在南方当县令，因省亲而路过这个名胜之地。
[25] 童子：小孩儿，这里是王勃自指。
[26] 躬：亲身。胜饯：盛大的饯别宴会。意思是自己学识浅薄，却亲身参加了这盛大的宴会。
[27] 时、序：这时候。维、属：正值。九月、三秋：故人将秋季的七、八、九月分别称为“孟秋”“仲秋”“季秋”。三秋就是秋季中的九月。
[28] 潦水：雨后的秋水。
[29] 紫：山气在落日照射下呈现紫色。
[30] 俨：驱使。骖騑：驾车的马。上路：高路。
[31] 崇阿：高峻的丘陵。
[32] 临：来到。帝子、仙人：都指滕王李元婴。长洲：江边沙洲。旧馆：指滕王阁。
[33] 翠、丹：滕王阁漆画的色彩。无地：不见地。意思是滕王阁鎏金溢彩，往上看高耸入云，往下看仿佛看不见地。
[34] 凫：野鸭。汀：水边平地。渚：江中小洲。
[35] 穷：尽……之致。
[36] 桂殿兰宫：华丽的宫殿。
[37] 列：随着。
[38] 披：打开。闼：门。
[39] 甍：屋脊。
[40] 纡：弯曲。骇瞩：惊视。这两句意思是山原平旷得使人不禁睁大眼睛，川泽盘曲得使人看了吃惊。
[41] 闾阎：指房屋。扑：遍。
[42] 钟鸣鼎食：唐代士族大家，鸣钟就食，用鼎盛食，这里泛指士族大家。
[43] 舸：大船。舰：战船。迷津：遍布津口。
[44] 青雀、黄龙：形状像青雀、黄龙的船。轴：船后持舵的地方。
[45] 虹销雨霁：云气消散，雨过天晴。
[46] 彩：彩虹。彻：通“贯”。区：天空。
[47] 响：声音。穷：直达。彭蠡：即今天的鄱阳湖。
[48] 断：止。衡阳：今属湖南境内，境内有回雁峰。相传大雁飞到回雁峰就不再向南飞。浦：水滨。
[49] 遥襟：远大的胸襟。俯畅：登高俯视胸襟舒畅。
[50] 逸兴遄飞：好兴致很快地飞荡。遄：迅速地。
[51] 爽籁：残次不齐的排箫。
[52] 遏：阻碍。这句意思是流动的白云被歌声阻住。
[53] 睢园：汉梁孝王聚集文士饮酒赋诗的地方，在睢阳，今河南商丘。
[54] 彭泽：指晋陶渊明，曾任彭泽县令，世称“陶彭泽”，樽：酒杯。这两句的意思是就像聚会在绿竹丛生的睢园里，饮酒的好气简直超过了当年的陶渊明。
[55] 邺水：在邺下，今河北临漳，是曹魏政权兴起的地方。朱华：荷花。曹植《公宴诗》：“朱华冒绿池。”
[56] 临川：在今江西抚州。这里代指谢灵运，他曾任临川内史。这两句的意思是就像当年的曹植，在邺都写出《公宴诗》，文彩简直可与谢灵运媲美。
[57] 四美：良辰、美景、赏心、乐事。
[58] 二难：贤主、嘉宾难以兼得。
[59] 睇、眄：看。中天：长天。这两句的意思是极目长天，在闲暇的日子里尽情嬉游。
[60] 盈虚：变化。
[61] 极：倾斜。南溟：南海。
[62] 北辰：北极星。这里比喻国君。
[63] 失路：不得志。
[64] 帝阍：天帝的守门人，这里指宫门。
[65] 宣室：这里代指国君。汉未央宫正殿，是皇帝召见大臣议事之处。
[66] 舛：不顺。
[67] 冯唐易老：冯唐是汉文帝时以孝著名的官员，景帝时免官，武帝求贤士，有人推荐冯唐，但已经九十多岁了，不能再做官。这里用冯唐的遭遇自叹唯恐老之将至，仍不能为官。
[68] 李广难封：李广是汉武帝时的名将，多次与匈奴作战，军功显著，始终没有封爵。这里用李广的遭遇自叹功业难成，地位卑下。
[69] 屈贾谊于长沙：贾谊在汉文帝时被变为长沙王太傅。
[70] 圣主：汉文帝。
[71] 窜梁鸿于海曲：东汉梁鸿因得罪汉章帝避居齐鲁、吴中。海曲：靠近海的地方。
[72] 明时：指汉章帝时代。
[73] 达人：通达事理的人。
[74] 这四句意思是年纪老了越发壮心不已，怎么能在头白时改变本心？穷困时要坚强不屈，不要失去崇高的志向。
[75] 贪泉：在广州附近石门。传说喝贪泉的水，就会贪得无厌。
[76] 涸辙：比喻困境。
[77] 赊：遥远。
[78] 扶摇：旋风。
[79] 东隅：日出之处。这里引申为青春。
[80] 桑榆：日落之处。这里引申为晚年。
[81] 孟尝：东汉会稽上虞人，曾任合浦太守，以廉洁奉公著称，后因病隐居。这句的意思自己像孟尝一样，空有报国之心，却终不被任用。
[82] 阮籍：晋代名士，经常独自驾车出行，走到没有道路的地方就大哭而返。这句的意思是自己可以像阮籍一样狂放不守礼法，却不能效仿他那样穷途哭返。
[83] 三尺：身长三尺，意思自己年轻。
[84] 一介：一个，自谦的用法。
[85] 终军：西汉人，二十多岁时出使南越，“请受长缨，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”。请缨：自请从军杀敌为“请缨”。弱冠：古人二十岁行冠礼，表示成年。等：相仿。这句的意思是与终军年纪相仿，却报国无门。
[86] 投笔：东汉班超成投笔从戎，通西域有功。宗悫：南朝宋南阳人，年少时曾向叔父自述志向，“愿乘长风破万里浪”。这句的意思是爱慕宗悫有远大的抱负，自己也有从军之志。
[87] 簪笏：冠簪、手版，都是官吏上朝的用物，这里代指官职。百龄：一生。这里的意思是宁愿舍去一生的功名富贵。
[88] 奉：侍奉。晨昏：父母。
[89] 谢家之宝树：谢安问子侄辈，为什么人们希望小孩成材？谢玄回答说：“譬如芝兰玉树，欲使其生于庭阶耳。”这里用宝树比喻好子弟，意思是自己不是有出息之辈。
[90] 孟氏：孟子。传说孟母为了教育孟子三次搬家。芳邻：好邻居。这句的意思是能与参加宴会的嘉宾交接。
[91] 他日：来日。趋庭：到父亲面前。叨：有愧于。鲤：孔鲤，孔子的儿子。孔鲤曾在庭前受教于父亲。这句的意思是过些时候将要到父亲那里接受教诲。
[92] 捧袂：举起双袖作揖，表示恭敬。龙门：东汉李膺是名士，当时的人有被他认为是朋友的，被称为登龙门。托：登。意思是这次能在宴会上拜见阎公，就像登龙门一样令人高兴。
[93] 杨意：汉武帝时狗监杨得意，曾推荐司马相如作赋。凌云：司马相如成作《大人赋》，《史记·司马相如列传》记载：“相如既奏《大人之颂》，天子大悦，飘飘有凌云之气。”这句的意思是没有遇到能够推荐自己的人，只能抚凌云之服空叹息。
[94] 钟期：钟子期，伯牙鼓琴时的知音。流水：《列子·汤问》记载：“伯牙鼓琴……志在流水，钟子期曰：‘善哉！洋洋兮若江河。’”这句的意思是既遇知音，在宴会上赋诗作文，又有什么可惭愧的呢？
[95] 胜地：指滕王阁。这两句意思是这样好的地方不能常来，这么好的宴会很难再有。
[96] 兰亭：在今浙江绍兴附近。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上巳节，王羲之与群贤宴集于此，行修禊之礼。已矣：过去。这句的意思是兰亭宴集的盛况已成陈迹。
[97] 梓泽：晋石崇金谷园，在今河南洛阳西北。丘墟：空虚荒芜之地。这句的意思是繁华的金谷园也变为一片丘墟。
[98] 承恩：得到阎公的看重。伟饯：盛宴。
[99] 敢竭鄙诚：冒昧地倾吐自己的怀抱。
[100] 恭疏短引：恭敬地写了这篇小序。
[101] 一言均赋：一说请大家都作诗，诗就写成了。四韵：指双数句押韵的八句诗篇，这里 指后面的《滕王阁诗》。